二零二八年,江东省,纪委审查点。
惨白的灯光下,楚云飞看着自己映在桌面水杯上的倒影,那是一张被疲惫和绝望彻底掏空了的脸。
四十有八,鬓角霜染。
二十年宦海浮沉,他最终的职衔,是省文联***。
一个听起来无限风光,实则被彻底边缘化的副厅级。
一个体面的“冷板凳”。
悔恨像滚烫的铁水,灌满了楚云飞的五脏六腑。
他的脑海里,那张耗尽了他毕生心血的“血泪棋谱”正在疯狂转动、复盘、推演。
棋盘上,一步错,满盘皆输的推演重复了万遍,每一次都通往同一个结局。
他看见那些曾经递上来的笑脸,转瞬间就化作了刺向他后心的刀。
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,五年前省委大院里,那位实权在握的处长身上,那股混合着古龙水与轻蔑的、权力的味道。
那种被***彻底抛弃的屈辱感,比任何审查都更让他窒息。
奋斗二十年,他耗尽心血,却从未真正成为过执棋的手,永远只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,最终被漫不经心地扫出棋盘。
一个笑话。
“楚云飞同志。”
对面,审查人员的声音毫无波澜,像机器一样精准而冰冷。
“关于你与苏振东同志当年的利益输送问题,你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
苏振东……
听到这个名字,楚云飞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又是他。
这个自己仰望了一辈子,也斗了一辈子的男人。
如今,他稳坐高台,而自己,却成了这场牌局最后的输家,被推出来清理牌桌。
心脏猛地一紧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。
剧痛传来,眼前的惨白灯光开始扭曲、旋转,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。
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,楚云飞只有一个念头。
如果……如果能重来一次……
他猛地睁开双眼,剧烈地喘息着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没有惨白的墙壁,没有冰冷的铁桌。
取而代之的,是略带霉味的纸张气息,和窗外传来的、有些遥远的自行车铃声。
他坐在一张老旧的办公椅上,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衬衫。
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,那是一只没有老年斑、指节分明的手。
年轻,且充满了力量。
他的目光扫过桌面。
一部屏幕已经有些刮花的诺基亚手机。
一个印着“安平市政府”字样的搪瓷茶杯。
以及一本翻开的台历。
台历上,鲜红的数字像是烙铁一样,狠狠烫进了他的眼底——
2008年6月18日。
楚云飞怔住了。
他缓缓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再猛地睁开。
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。
过了许久,他拿起那部诺基亚,笨拙地按亮屏幕。
时间,下午三点。
他下意识地翻开通讯录,第一个名字让他浑身一震。
柳依依。
那个在他最落魄时,用最刻薄的语言将他的自尊踩进泥里的女人。
他回来了。
真的回来了。
回到了二十年前,回到了他官场生涯的起点——安平市政府办公室。
这一年,他二十八岁。
这一年,他还是老师顾春秋口中那个“有才华但太耿直”的年轻人。
这一年,他还是女友柳依依眼中那个“没背景也不懂钻营”的废物。
这一年,新任市委***秦正阳的座驾,才刚刚驶入安平市的地界。
这一年,那场即将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,还在太平洋的彼岸悄然酝酿。
楚云飞缓缓低下头,看着自己倒映在诺基亚屏幕上的、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。
前世的悲剧,此刻化作了今生最锋利的刀。
他眼中的迷茫与震惊缓缓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与决绝。
他拿起桌上的搪瓷茶杯,将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。
前世种种,譬如昨日死。
从今往后,我楚云飞,亲手为自己……再活一回。